道风无微

千人一面,一人千面。

【原创】清风传(少侠中心)

注意事项详见前章

前情: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

后续:第四章



第三章  新友至


楚留香推门而入,满心以为会听到胡铁花打雷般的鼾声,见到屋内的景象,不觉一愣。


“怎么搞得这么迟?”胡铁花坐在床榻上嚷嚷,他独自喝了不少酒,已经有些口齿不清,看起来却很是清醒,“小魔头好像也回来了,他和方思明...他怎么说?”


楚留香叹了口气,沉声道:“还能如何?一面和方思明断得干干净净,一面发誓要保他性命。”


胡铁花大笑出声,兴致勃勃地絮叨:“我若是方思明,肯定觉得这人病的不轻,怕是被水牛踢了脑袋,有趣,真有趣!”


他开心起来就要找些酒喝,无奈夜已深了,只能灌几口清茶,很是艰难地咽下去,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淡下去,竟是叹了口气:“结识这么些日子,小家伙对自己还是只字未提,小小年纪有时候那么哀愁,真让人看不下去。”


“我也总是担忧...”楚留香沉默半晌,也是长叹一声,“但小友不愿提及往事,也只能多给予他时间和耐心。”


胡铁花点头,忽地一拍脑袋惊声道:“我这记性真是不中用,光顾着小魔头,都忘了问正事。今日酒宴如何,可还顺利?”


“倒也算不得顺利...”楚留香沉吟片刻,摸了摸鼻子,“那二人来头不小,目的也尚不明确。”

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小友倒是提醒我提防原少庄主,但万圣阁方思明来势汹汹,原公子反倒...”


胡铁花以手作扇,驱赶苍蝇那般草草打断他,瞪大眼睛惊奇道:“小家伙让你当心原随云?这可是新鲜事,你别傻站着,快讲讲!”


楚留香只当没听见有人插嘴,悠然道:“当务之急依旧是万圣阁...其余的,也只能从长计议。”


见他这样,胡铁花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,同样摸着鼻子沉吟道:“话是这么说,那你打算怎么做?”


楚留香摇头苦笑:“还能如何?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


他本以为胡铁花听了会奚落几句,没料到半晌都未听到回应,转头看见,却见胡铁花眉头紧锁,看起来忧心忡忡,烦恼的厉害。


即便是楚留香也极少见到他露出这副神态,不觉讶然,一时竟不知如何问起。


“也不知是怎么,”胡铁花啧声,“我总觉着这回你带他赴宴,可能是个错误。”


他喘了口气,也不看楚留香的神色,索性侃侃道:“小家伙对人对事要么漠不关心,要么心思过重,他这种心性踏入江湖......唉,我总是放下不下他,好像一旦有所疏忽,他就能闹出许多事端。”

 

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,叹息道:“我何尝不是这样?方才酒席上他与南公子辩驳,我便已有些悔意,只是......”


胡铁花却摆了摆手,忍不住打了个呵欠,竟是已困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,歪倒在床上呼呼睡去。


他在外奔波整日,本就疲惫,强打起精神才撑到现在,这会儿夜风习习,酒劲上涌,自然抵不住睡意。


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折腾,楚留香提起酒席时也从未提过避嫌,但胡铁花总愿给予朋友最大的方便,哪怕这会让自己付出些许代价。


楚留香向来认为上天待自己不薄,他能遇到胡铁花、少侠这样待人赤诚,肝胆相照的友人,已是莫大的荣幸。


漫漫人生,前路艰险,寂寞长夜何其多。


江湖诡谲,人心难测,哪怕日后他会无数次身临绝境,只要有这些挚友相伴,想必再寒冷的心也能感到丝丝暖意。


只是楚留香忘记了一件事。


能得到光明眷顾的人,自身何尝不是光明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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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侠跳进屋时便发觉气氛有些拘谨,立刻顿住动作,但他来势极快,又有些冒进,登时失去平衡,整个人几乎是栽了进去,所幸被胡铁花一把抓住。


“你前世莫非是个被绊死的野兔,连进门都能摔了!”胡铁花板着脸厉声呵斥:“要不是我眼疾手快,被磕掉几颗牙都算你今天走运!”


“小友是该收敛些性子,”楚留香见他毫发未损,不禁松了口气,随之摇头叹息,“总是这样不当心,只有我们在倒也罢了,这几日可别让贵客笑话。”


少侠一愣,正要发问,却已听到有人抚掌轻笑:“心性单纯才是少年郎,如果因在下而畏手畏脚,岂非成了原某的过错?”


话音刚落,原随云像是感到了少侠的目光,带着微笑翩然行礼道:“在下方至此地,舟车劳顿,自是要略作歇息,顺道游历严州城。巧闻香帅也如此打算,同行若有叨扰,还望少侠见谅。”


他虽看不到少侠的神情,却能听出少年人略微停顿,很快衣袖扑簌作响,同样是一揖到地:“能与原公子同游是何等幸事,若论及叨扰二字,还要请阁下海涵在下的性子。”


少侠倒是学到了几分谦虚,嘴上说着海涵,实则谨言慎行,踏上马车后更是一言不发,与昨夜酒席判若两人。


原随云却没有流露出好奇之意,而少侠只当少庄主不愧为世家子,礼数周全得体,自然不会多嘴询问他人私事,言语之间便又多了几分尊重,却不知他对楚留香言听计从已是公开的秘密。


此事说来不过是一场乌龙,究其根本,也只是数月前某位行人闲来无事,向茶馆说书人打听近日声名鹊起的江湖新秀。除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、四处结友的趣闻,说书人末了忽然神神秘秘地强调——


少侠除去行侠仗义,对恩师盗帅更是百依百顺。


也不知当时听众是何等居心,助人为乐忘得干净,唯独最后半句记得周全,自此一传十传百,直到如今,江湖中无人不知少侠与楚香帅“父子情深”。


虽说少侠莫名其妙多了位亲爹,他倒也着实听话,一路上皆是安然静坐,甚至有几分乖巧胆怯,好似只小白兔。


胡铁花自然清楚他心中憋屈,忍不住笑出声来,少侠登时眯起眼,虎牙若隐若现,恨不得马上咬他一口,然而胡铁花混迹江湖多年,脸皮早已厚如城墙,竟慢悠悠地做了个鬼脸。


若非原随云在场,混世小魔王恐怕早已飞身过去拼个鱼死网破,无奈楚留香坐镇一方,他又怕惊扰了少庄主,只能暂时隐忍。


走入集市,少侠也并未放松,神情严肃地啃咬冰糖葫芦,动作也慢了许多,只可惜旁人见了皆以为他是家境凄苦,从不曾吃过这等点心,竟有街坊于心不忍,慷慨解囊送他几个鲜肉包子。


楚留香和胡铁花耳聪目明,早就注意到这层变化,却没有做声,见少年人拿着包子茫然失措,都摸着鼻子笑起来。


少侠怒从中来,瞪圆双眼,可怜他胆大包天也不敢威胁楚留香,只能把矛头对准胡铁花,在心里记下一笔笔新账。


原随云虽然听到响动,却没有发问,只是唇角略带几分笑意。


他只能看到黑暗,却似乎能想象出周遭人的快乐,并且融入其中。饶是少侠正忙着咬包子泄愤,也不禁生出几分好感,下意识站近了些。


一上午皆是平安无事,谁知在过小摊时,一个老妇人却从旁侧猫眼窜过来,身手矫健令人咋舌,转眼躺倒在地,紧拽住胡铁花的裤腿。


“伤天害理啊!”老妇扯着嗓子嚷嚷,“你们忒不长眼,我这把老骨头如何经得起这样推搡!可怜我体弱家贫,连瞧大夫的钱都出不起,要是没有白银数百两,我今天就不起来!”


“笑话,不过一个碰瓷的,竟敢招惹到胡爷头上!”胡铁花怒从中来,“我们好端端走路,何曾动过你!”


楚留香笑了笑,轻摇纸扇,极快地环视四周,顿觉情况棘手。


他们现下所在似是摊贩聚集之地,过往行人众多,眨眼的功夫,已有几个闲人驻足看看热闹。若是以轻功脱身,怕是有好事者认出他的身份,免不了议论纷纷。


原随云将此等变故听得一清二楚,但他本就是客人,今日也是恰巧同行,自然不便参与,他等待着楚留香息事宁人,然而半晌过去,都没闻得盗帅开口解围。


原随云心中不觉一动,面上却更是平静,伸手掸了掸衣衫。


那厢少侠却是有几分不耐,摸出个白白胖胖的肉包,捧在手心看了看,口齿清晰地扬声抱怨——


“天气这么热,纳凉才是要紧事,我们为什么不能迷晕这妇人,找个僻静地方结果了她,一劳永逸呢?”


话音刚落,原随云便听得胡铁花和老妇那边住了口,周围也跟着静了静。


少侠这会儿似乎是笑了,声音欢快,语调如小鸟般轻盈:“老婆婆不必担心,我动作利索,不会疼的。”


只听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少侠“嗷”地痛呼,委屈巴巴地道歉求饶,楚留香收回折扇,教训道:“你年纪尚轻,不懂规矩,这种糊涂话怎能随便出口?”


“小兔崽子,记性这么差!”胡铁花看了眼面如土色的妇人,故意将少侠一把圈过去,捏着他的耳朵神神秘秘地叮咛:“出门前大哥是怎么说的?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只要评理能有点用处,何苦去行凶抛尸,听起来就怪累的。”


他转向老妇,皮笑肉不笑地反问:“这位......婆婆,你说是这个道理么?”


那老妇凭借胡搅蛮缠讹了不少银子,却是初次遇到这种局面,已是方寸大乱,嗫嚅几声便落荒而逃,完全看不出年老体弱。


围观人等面面相觑,哄笑一团,纷纷作鸟兽散,转眼已无人再注意他们。


少侠得意洋洋,却被人轻拍了几下脑袋,他叼着包子傲然回头,只见楚留香在他身后神色严峻,气势立刻弱了一半,最终换上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。


楚留香自然不吃他这套,原随云只听得少侠含糊地连声抗议,脚步踉跄,似乎是被人拽了过来,随之是楚留香的声音,饱含苦笑与歉意——


“原少庄主,楚某有一不情之请。”他叹了口气,继续道,“在下与铁花要去置办些大件杂物,难免有所磕碰,我这小友性子实在活泼,能否请原公子与他等上片刻,我们去去就回。”


“香帅客气了,”原随云微微一笑,悠然道:“你我既是朋友,举手之劳又何必多礼?阁下放心前去便是。”


可惜根本没人询问少侠的意思,直到他被推上马车,直到楚留香与胡铁花走远,少侠才奋力冷哼一声,郁闷地左右踱步,半晌才肯坐下。


“武林正派真是迂腐,这与禁足有什么区别。”少侠终是按捺不住,顺口嘟囔起来。


原随云转过脸,忽然反问道:“那少侠以为,正派应当如何?”


少侠却没有搭话,片刻后才压低声音,小心翼翼道:“不敢欺瞒阁下,我实在没料到原公子会理睬...这会儿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。”


原随云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,忍不住轻笑起来:“朋友之间谈天说地,本应逍遥自得,香帅的规矩叮嘱,私下无需作数。”


少侠本就憋得发慌,顿时舒了口气,他尽情伸了个懒腰,忽然道:“原公子如何看待江湖正派?”


“自然是心性纯良,匡扶正义之辈。”原随云道。


“在下也是这等看法,无非是大同小异。”少侠扬起眉,慢慢笑道:“但我也时常在思考,何为正义?善恶分界又在何处?”


原随云也有几分惊讶,不由感慨道:“在下以为少侠与楚香帅并肩同行,这些问题便已有了答案。”


少侠摇头道:“有了答案的是香帅,跟我有什么干系?”


原随云颔首,轻声道:“是原某失礼,单以为少侠与香帅志同道合,定是也想扶危救困,成为一代侠客。”


少侠似乎来了兴致,直起身来回踱步,忽然道:“一个人,若是为了成为一代侠客而扶危救困,这还算是善么?我跟随香帅,只因行善令我快乐,所以我行善。”


原随云沉默一瞬,扬起脸面向少侠,缓缓道:“既是如此,假若少侠发现行恶也能使你喜悦,阁下也会为恶吗?”


少侠笑了笑,同样缓缓道:“若我的回答是肯定,原公子会觉得我性情古怪吗?”


原随云道:“若真是如此,原某只会觉得阁下乃是至情至性之人。”


少侠叹息:“那便是了,假若行恶同样使我愉快,我自然要去做,我会烧几座无人的房子,也可能去吓唬过路的小猫小狗。”


原随云微笑起来,点头道:“看来少侠心中的为恶,与世人大为不同。”


少侠已没有回话的意思,转而卧倒在软塌上,自顾自哼唱歌谣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
“有两只蚂蚁在厮打,”他忽然开口,“其中大蚂蚁撕扯掉小蚂蚁的腿,试问原公子,世人会以暴虐、或者作恶来形容大蚂蚁么?”


原随云一怔,少侠则盯着马车的厢顶,笑嘻嘻地补充:“加害他人谓之恶,帮助他人谓之善,此等善恶,应是人所定下的规矩。“


他顿了顿,眸中精光四射,着魔般低声道:“那么...假若我不接受这个规矩,我就一定是错么?”


在沉默之中,少侠长身而起,向马车外缓步走去。


“不知不觉已是晌午了,”他郁闷地嘟囔,转头嬉笑道,“原公子虽用过早膳,奔波半日恐怕也是腹中空空,我要去备些酒菜,不知原公子想吃些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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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胡铁花与楚留香赶回来,两人已是略显疲态,口干舌燥。


他们一刻也没停下,虽然都不言不语,心里却是在担心同件事——


少侠与原随云共处两个时辰,不知现在是何等情况?


假若少侠不慎言语冲撞了原随云,待会儿又如何收场?


胡铁花仿佛已能看到小魔头灰溜溜地站在马车旁,而原随云虽面上平静,言语间却是动了怒。真到了马车前,他甚至有几分犹豫,不敢查看那二人的情况。


楚留香在旁忽然伸手,阻住他的动作,胡铁花正要骂他疑神疑鬼,却发现楚留香的目光落在另一处,便也转头看去。


不远的阴凉处摆着一方木质小桌,少侠横抄双臂,从树后拎起藏好的食盒,耀武扬威地将一碟碟菜品放到桌上,末了,还提了坛美酒,桌旁甚至还有半个西瓜。


胡铁花眉开眼笑,这才感到饥肠辘辘,便也不再客气,径直坐下抄起碗筷大快朵颐。


“劳烦小友费心,我与老胡不胜感激。”楚留香轻摇纸扇,被少侠邀功的表情逗乐,慢慢轻咳几声,“怎么没见原少庄主?”


“原公子本是想得空便到芳菲林游玩,我不想让他久等,已经找了最好的马车先送他过去。他本想一同候着,我劝了半天才勉强劝动他。”少侠摸了个馒头,翻身上马,“我与原公子会早些回客栈,香帅与胡大哥不必担心。”


胡铁花一怔,险些噎住自己,慌忙咽了口酒顺气。


“我和老臭虫不过是出去了两个时辰,你怎么就交了个新朋友?”胡铁花顿了顿,反而笑了,道:“你这眼光起伏得忒快,之前是万圣阁,今天却是武林第一世家......也罢,别走回头路就是好事!”


“小友若是不走回头路,”楚留香忍不住叹息,面上却也涌出温暖的笑意,“那反而不是小友的性子。”


少侠轻嗤一声,在马背上尽情做了个鬼脸,权当报复他们此前的恶行。


“方思明自有想法,我无可奈何。”少侠顿了顿,神色黯淡了些,很快又恢复过来,“但他是我的朋友,无论他以后是什么身份,这一点都不会变。”


胡铁花怪叫一声,却没有反驳,只是摇着头皱眉道:“我若是你,就先去找芳菲林里的新朋友,免得让人久等。”


少侠冷哼,却冲他们二人笑了笑,转眼绝尘而去。


故人远走,新友方至,福祸相依,谁人能说得清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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